奶奶和我
奶奶叫钟桂英,是个苗族人,这个名字其实是她在苗族乡村被我爷爷带出来后才取得。原来叫什么,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。
听奶奶说,我刚生下来时,爸爸就出了事,说是“路线错误”,被人带走了。母亲恰好又没有奶水,使我瘦弱的不象人样。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活不了,有人叫奶奶把我扔掉算了。奶奶当时只是含着泪,说了声:他也是一条命啊。抱着我就到了乡下,找了一家有奶的大婶,才算活了下来。
记得小时候总是摸着奶奶的脸睡的,一旦摸不着,就马上惊醒,生怕离了奶奶,我就没了。后来母亲又生了两个弟弟,爸爸当时时而放回家,时而关“牛棚”,家里一直动荡着,就一直没有把我接回去。直到十二岁那年,爸爸恢复了工作,奶奶才带我见到了父母亲。当时我害怕的要命,以为自己被奶奶卖了。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惊恐的样子。
奶奶怕我适应不了,也跟我一起留了下来。可能是因为没有在一起生活吧,又是在乡下长大的,家里人总觉得有点怪怪的,隔了那么一层。我自己也很自卑,总是跟着奶奶,形影不离。我们俩不断地做家务事,好象是家里请了一个老保姆,还带着他的小孙子。
奶奶对我们三兄弟都很疼爱,但对我特别看重。当时我很瘦弱,又没有特别的营养,所以奶奶总是要我吃糙点(多吃点)。我因为有点怕生,又要帮奶奶做事,每次都和奶奶晚晚的吃,早早的放下碗筷,不敢多吃。爸爸常常批评我,说你怎么象个猫一样的。妈妈也说我一点也不象两个弟弟。这样一来,我就越发吃得少了。
奶奶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。最后逼得她想了一个好办法:每次弄完饭,她就准备一个大一点的碗,下面埋上菜,上面盖上饭,要我一个人在“灶前”(厨房)吃。父母兄弟问起来,就说我在“灶前”边吃边帮她收拾。这样次数多了,父母也明白了,但嘴上也没说什么,只是脸上有点挂不住 。
奶奶身体特别好。可能是苦吃得太多了,反而没病没痛的。七十多岁时,还能挑水、劈柴。可是天有不测风云,她老人家竟然在七十三岁那年中风了,当时把我吓得天天都含着泪,厮守在她的床头。还好老天开眼,奶奶竟然在没有什么特殊治疗的情况下,奇迹般地醒过来了。醒来的第一名话,就问我吃了饭吗?饿了吧?我哇地大哭了起来,连声叫着奶奶、奶奶......,生怕停了,她又醒不来了。
奶奶后来硬是凭着自己的坚强,顽强地站了起来,并且丢掉了拐杖。大人们都说这是个奇迹,医生也说是奇迹。可是我心里明白,奶奶是怕连累别人,怕我没人照顾,才硬撑着恢复的。我相信,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象她那样,不用什么药物,只靠责任和信念,就能撑过来的。
1980年,我考取了中专。是我们这个里弄十几户人家三十多个孩子中,第一个考出去的。奶奶高兴的逢人就告诉人家,一说就是大半天。我走的时候,奶奶拉我到跟前,不断地抚摸我的脑袋。还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,一包装着一把苗家的小玉刀,要我带上辟邪。另一包装着一点盐,说是给我吃的。我当时没弄清楚给包盐是什么意思,心想可能奶奶怕我到学校,自己做饭没有盐。直到很多年以后,我问爸爸,爸爸才告诉我,这是奶奶家乡母亲送儿子时的礼节,希望你吃完这点盐就快点回家。这一个春节,我为了节省一点钱,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。大年三十那天我在学校哭了,哭得很伤心。后来爸爸来信告诉我,奶奶在年三十那天,生平第一次喝了米酒,而且还喝醉了。嘴里不断地念叨我的小名,还唱起了苗家的歌曲。爸爸说,他开始都怀疑自己的耳朵,他也是第一次听奶奶唱苗歌,唱得那样的悠远哀婉......。
奶奶去世已经有十五年了。我也娶了妻生了子。这么多年,自己沉沉浮浮,得到了不少,也失去了不少。每每想起自己的奶奶,总能使自己感到,比起恩重如山的奶奶,得多少都太多,失多少都太少!
(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奶奶----钟桂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