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儒家,谈儒家
儒家主要是讲道德的,而道德离不开人与人的相互关系。人我之间,但凡合情合理的关系,孔子均概括谓之“仁”。
从浅处讲,“仁”字就是二人,我们做个人,少不了跟人来往,事事情理之中的关键,在于须过得了自己,又过得了别人,中庸合宜,允为人道。
仁是互相的,感通的,越多人能进入这种交流互感,这个社会便越好越和谐。这是做人的讲究,本应人人终身做的学问,无论智愚,也无论贵溅,都可以从平常的生活中体会得到,从善精进。
孔子以仁为核心的这一思想,合乎人情人性,是社会长治久安之道,也为“行王道、施仁政”之必由。正因儒家有这样的好理想,便有史上那怕极权霸政,也会打它的主意,好好利用的经典故事。
如是,可以说儒家是个好东西。但“仁”从二人,永为交互之道。假若不管君君,唯追究臣臣,父不知父慈,却命子必当子孝,一旦成了单向单行之路,便会出大问题。
这就好象好吃的东西放上桌,会引来苍蝇乱飞。我们不能因见了恶蝇种种,便要掀掉整桌食物。而是先把虫子赶走,再将食物外表受污染的部份切除,美食依然美食,我们仍可享用。
仁是双向两面的要求,要想有来必先有往。你诺果然君为仁君,父为慈父,受惠者感恩知报,自然讲出心底谢忱,并以忠孝回馈。这些善言义行,值得鼓励。关键是,施惠者不宜自己不离嘴边,强人答恩。德贵于施,若变质为交易议价的买卖,本来可喜的美事,竟成了可恶的唠叨,反令人厌烦。
儒家之仁,只为德性原则,东西虽好,却非万能,不能拿来代替其他的原则。所谓道德是道德,经济是经济,法律是法律,政治是政治,各个范畴不同,自有运作的方式和轨道。俗称“道德不能当饭吃”。
换言之,道德不能直接变成商业或法律或政治。我们的传统,自古找到德治这把钥匙,可惜走着走着,到后来不但没有把德性原则与其他原则的分际弄清楚,反而越走越把那条界线搞混了。于是,事事道德化,人人泛道德,德治变人治,乃成社会病态的一大根源。
所以宋明以下,士大夫越来越拿抽象的德理和惯性的礼教无限上纲约束人心,什么不同政见的新事物一出,自上到下便道德大棍齐挥,群起诛心审判。
道德礼教之所以搞到吃人的地步,是因为统治者光说不做,做也是只要人家做,自己最重要的是能说。对照当今之中国社会,其实早已对传统道德心死百遍,道德不道德实在是无所谓,然而,一旦发现异己,便皆惯性拿出道德,先看出身,续定成份,再猜疑居心动机,如此这般,便当果有其事,说翻脸就翻脸,势成水火。
孔子的德治,贵在反求诸己。史上诺碰巧有自省能力强,并肯践行不息的君子得以在位,国家便万幸,人民则生息。可惜人在政在,人亡政息,终归是人治,属依人不依法的治道,没能开出客观的政道。
道德可以帮助政治,但却不可代替政治。中国传统政治,越是拼命讲道德,越是没有超出人治的客观轨道。结果是泛道德,图用道德解决一切,结局反沦为政治灾难。
西方中世经过耶穌教,一度以宗教代替政治,或模糊了政治,结果也是泛宗教,一样成灾难。这不是宗教不好,只是有她的范围,凯撒政治的东西,仍应归政治的方法办才行。不同于中国的是,西方在跌跌撞撞中,找到了民主法治政道,虽非万能,也不是最好,但与“伟光正、高大全”的人治相比,自然是公允自由的多。可惜儒家治道,走了几千年,终究没有走上这样的政道。更何况我们今天所谓儒家,大半己非儒家。今日中国殿堂上的孔家店,早已是一只被异变的怪兽。
即便如是,仍然有许多有识之士看好儒家。儒家的天下观、大同观,原本是超越一家一国的,甚至孔子在境外,国际上由衷的肯定与接受,反而比在国内权力中心和民间群众中都多出许多。这或许需要中国人自已拿出勇气,找回原儒真精神,并有足够的见识和足够的魄力,正视儒家应有的价值所在,重新还它一个道德真身!